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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雨辰 — 週四, 2011-12-08 20:57
文/蔡雨辰
這一年,《破報》書寫樂生的報導有三篇,東海岸的BOT問題三篇,都更問題四篇,反核報導三篇,風災後的重建慘狀兩篇,廢死辯論兩篇,反水庫反大壩四篇,其他林林總總尚有反國光石化,三鶯拆遷,外籍移工/配偶,土地徵收暴力……。剛進報社三個月,我便在手記裡發牢騷:無論如何批判、揭露,世界依舊不痛不癢繼續運轉,且往更糟糕的方向邁去。如今,一年多了,記者每每報社運新聞,我腦中的關鍵字便依序竄出,接下便苦惱如何排列組合,同樣的議題還能怎麼寫,這個笨蛋政府還能怎麼罵。從憤怒到寒心,從麻痺到懷疑,我們總是冀望報導能喚起更多關心甚而改變,然而,那麼多文字那麼多憤怒,東海岸的荒誕建物還是一一豎起,都更怪獸都要進化成無敵鐵金剛了,核電廠照常運轉,農民們沒水沒地。
到底哪一件事改變了?
同樣的問題,拼了二十年,總在抗爭最前線的社運工作者們也在自問。去年,人民火大聯盟及其相關團體以「人民老大」作為方法,邊緣弱勢為核心,組成數個參政團,推出五位市議員參選人(相關報導請見破報復刊629期《踢掉大老‧自做老大-「人民老大運動」的政治參與新模式》),淌進人人喊臭的選舉汙泥,試圖找尋一種「改變」政治的方式。
2012年立委選舉,數個參政團更集結為人民民主陣線,再度推出四位候選人,分別是三蘆五股區的龔尤倩、士林大同區的夏林清、中正萬華區的周志文,和基隆市的黃小陵。走到第二年,作為身處其中的「老大」與報導者,我好奇的是,一群公民經驗了錯誤的政策,生命被壓逼得無以為繼,究竟能如何改變政治現況?這些選擇以參選來奪權的一群人,究竟經驗了什麼?
現為人民民主陣線發言人的王芳萍,將我的疑惑化為一個更素樸的問題:人民若要自己掌握權力(power),需要哪些能力?她認為,台灣的公民在解嚴後才有空間學習拿起權力,使用權力,很多人民自治團體其實都在學這件事。但是,當我們不認同現有的權力結構時,要怎麼變化它?「現在,我們決定用參選來學習這件事。」二十年來的社運經驗讓這些人退無可退,王芳萍在日日春妓運的歷史裡慨歎:「從台北市公娼被廢,到爭取緩衝兩年,現在卡在性交易除罪政策,我們發現在目前的政黨政治、選票政治結構下,我們永遠翻不了身。」面對這種個人/個案-議題-政策-政治結構的連續體,許多團體僅能選擇修法,進行國會遊說,然而,在密室協商裡被搓掉的總是最弱勢者的權利,還有多少弱勢生命玩得起這種交換遊戲?王芳萍直言:「政策不改變,小姐的處境永遠好不起來,日日春做死了也只能救一個算一個,上游沒解決,我們下游工作者永遠在為政府擦屁股。」
實踐至第二年,人民老大逐漸從理念進展為有血有肉的故事與經驗,也讓參與者理解,政治是一件奢侈的事,不若主流選舉耗費大量金錢,卻是勞心勞力。密集的會議與溝通下,尋覓開會場地是民主基本的物質基礎,如何開會時,辨識釐清發言者的意見,又可以對話參與者彼此差異,個體意見與集體共識的民主過程需要時間,精準到位的對話能力不可殘缺,但這種能力的發展也非一步登天。
除此之外,每個老大總在自我挑戰那個積年累月對於政治的厭惡與距離感,追根究底,王芳萍認為台灣的選制是一個很根本的問題:「匿名投票是一種個人主義式的民主,這種投票行為沒辦法和候選人形成權利義務關係,候選人並不知道誰投給他,投票者都是散的,無法監督,不能突破政客跳票的問題。我認為是選制的遊戲規則讓人民變得無力,台灣的選舉已被政治財閥的力量所決定,若不進入國民兩黨便完全沒有政治資源。現在,真正想做點什麼事的人也不願意進入選舉,這個結構又髒又爛,進去了弄得髒兮兮又改變不了什麼。」
除此之外,每個老大總在自我挑戰那個積年累月對於政治的厭惡與距離感,追根究底,王芳萍認為台灣的選制是一個很根本的問題:「匿名投票是一種個人主義式的民主,這種投票行為沒辦法和候選人形成權利義務關係,候選人並不知道誰投給他,投票者都是散的,無法監督,不能突破政客跳票的問題。我認為是選制的遊戲規則讓人民變得無力,台灣的選舉已被政治財閥的力量所決定,若不進入國民兩黨便完全沒有政治資源。現在,真正想做點什麼事的人也不願意進入選舉,這個結構又髒又爛,進去了弄得髒兮兮又改變不了什麼。」
於是,人民民主陣線在共同政見中分析選制,力求改革,在目前立委選舉單一選區兩票制下,新政治力量只能以小黨的方式競逐政黨票。而能進入的門檻是必須推出十席當選無望的區域立委,且政黨票須高於5%(合計約50餘萬票)。在這樣的門檻下,有別於藍綠思維的新政治力量當選根本無望(上次選舉台聯及新黨皆不足4%)。即使在未來某些小黨能越過5%,但僅一兩 席立委也無法改變國會的結構。
更進一步來說,現有的選制裡,藍綠兩黨根本是以高門檻限制其他政治力量進入,並且合謀瓜分了國家給予的補助。舉例在現有的立委選舉裡,過5%的政黨可以獲得每票50元/每年的政黨補助款。(國民黨每年約兩億五千萬、民進黨一億八千萬元),而未過5%小黨是得不到任何補助。同時在選舉過程中宣傳,新力量幾乎得不到來自公共的資源,而藍綠本身就已有強大的宣傳媒體。由此,他們所提出的改革是:取消選舉保證金,以公民連署代替保證金;反對立委選舉採取單一選區制,造成兩大黨壟斷國會席次;所有選舉增列「以上皆非」選項,候選人得票數低於「以上皆非」時重新投票。
更進一步來說,現有的選制裡,藍綠兩黨根本是以高門檻限制其他政治力量進入,並且合謀瓜分了國家給予的補助。舉例在現有的立委選舉裡,過5%的政黨可以獲得每票50元/每年的政黨補助款。(國民黨每年約兩億五千萬、民進黨一億八千萬元),而未過5%小黨是得不到任何補助。同時在選舉過程中宣傳,新力量幾乎得不到來自公共的資源,而藍綠本身就已有強大的宣傳媒體。由此,他們所提出的改革是:取消選舉保證金,以公民連署代替保證金;反對立委選舉採取單一選區制,造成兩大黨壟斷國會席次;所有選舉增列「以上皆非」選項,候選人得票數低於「以上皆非」時重新投票。
弱勢出線,多元拮抗
四位參選人中,龔尤倩、夏林清、黃小陵都是長期參與台灣社會運動的老面孔,她們的資歷多少仍符合主流對於候選人的期待與想像。不過,身障者周志文的出線讓這個看似為社運參政的運動更接近了人人皆老大的理想,當然,他的「弱」與「普通」也挑戰了這個運動自身。
去年市議員參選時,各參政團主打自身的議題(如苦工團的勞工問題,開開團的性/別議題),也在學習如何打進在地,對抗地方政治勢力。今年,各團仍牢握議題,但更深入在地政治,以行政區為單位進行「混團」實驗。性福團的擬參選人鍾 君竺與算障團的周志文因戶籍同在中正萬華區,兩團老大決定混團,共同運作,選前再共決推派出一位參選人。亦是性福團老大的王芳萍仔細分析了混團的意義:「混團可以讓公民性格出現,當社運議題被個別化,要看到其他人的問題其實重要但也困難。例如,你是身心障礙者家屬,也許可以不接受性交易,但你能不面對障礙子女的性需求嗎?我們不是只爭取小姐或客人的利益,歸根究柢,所有人都應該面對性。日日春的運動走到現在,必須能夠深入尋常百姓,才能拆解性的政治權力怎麼把人揉捏成這個慘樣子。」混團裡,社運工作者與一般弱勢者的條件差異,也讓王芳萍直言不可能只有弱勢的人來做這個運動,老經驗的工作者組織新人,傳遞工作經驗,看見彼此差異,才是這個運動裡多元主體拮抗同行的真意。
那麼,回到周志文自身,又是什麼樣的力量可以撐著身為重度身障者的他出來競選?
在參選記者會或募款晚會上,周志文坐在輪椅上,
問起參選原因,志文十分誠實地回答:「今年,我的經濟狀況出了問題,家人要求我回家。我想用參選讓他們知道我在幹嘛,並解決我的經濟困境。」「在彰化時,我便一直在思索人生還能怎麼過,一個身障者能為社會做什麼?因為自立生活協會,我看見了重障者的生活還有其他可能,接觸算障團,則打開了生活中的政治面。不搞政治,生活好像不會改變。我就開始去理解政策,也自己去申請低收入戶,租屋補助,和一些社會救助。」
志文決定參選後,大家才發現他的經濟狀況陷入窘境,半逼半推他去面對體制,申請低收入戶,但因志文的原生家庭讓他不符資格,申請期間他曾在社會局耗了一個下午,抱回泡麵和米,或者和評估人員吵架,總被問為什麼不回家?申請三次,耗了快一年,最後總算成功。李燕在一旁補充:「這些狀況都會讓他在第一時間不想碰政府,只想用比較方便的方法,讓個人(網絡)吸收他在生活上的困境。」
志文決定參選後,大家才發現他的經濟狀況陷入窘境,半逼半推他去面對體制,申請低收入戶,但因志文的原生家庭讓他不符資格,申請期間他曾在社會局耗了一個下午,抱回泡麵和米,或者和評估人員吵架,總被問為什麼不回家?申請三次,耗了快一年,最後總算成功。李燕在一旁補充:「這些狀況都會讓他在第一時間不想碰政府,只想用比較方便的方法,讓個人(網絡)吸收他在生活上的困境。」
而另一個比較戲劇化,刺激他參選的場景則在龍山寺。某一天開會前,他經過龍山寺,見路旁正在發稀飯給遊民,他也領了一碗來喝。他看著身旁的遊民,身上都有一些勞動痕跡,似是經歷過什麼才「變成」這樣。「他們只是搏鬥後的失敗者。」志文喝著粥,越想越氣,他反覆咀嚼這種情緒,當下更堅定了參政的決心。「我應該要把氣憤化為行動,他們的處境好像不是氣憤可以解決,所以我想要參政,才有解決問題的可能。」
更戲劇化的是,算障團內部對志文的參選決定,並不支持,甚至出現許多質疑聲浪,一方面質疑他為何可以「為自己的經濟狀況」而參選。另方面也擔心志文的重障狀況,以重障者居多的算障團撐不起龐大的選務活動。因此,在混團決定參選人當天,出現了奇妙的狀況,性福團的老大們選擇志文,算障團的老大則紛紛投給性福團的鍾 君竺。僵持不下中,夏林清的發言倒是更點了「人民老大」的穴道──志文不是社運工作者,不為身後的群眾代言,更不能被塑造成障礙者明星。他的「弱」的出線,反而會逼所有老大的力量與支撐一起出現。
接下來,志文將和性福團及算障團的夥伴們全力衝刺選前活動,進行街頭展演,拜訪機構裡的社工、身障家屬,和他們談障礙者的性需求,這是過去身障社群不太面對,一直沒有浮上檯面的問題。宣布參選後,志文正在學習如何整理自己的弱勢經驗,看見其他弱勢社群的問題,挪動位置,打開眼界。訪問最末,志文娓娓告訴我他的哥哥在台南公立福利機構裡的生活,以及家人如何為了伙食問題向機構抗議,而獲得一點點改變。活在機構裡的重障者,生命中僅剩呼吸,進食,發呆和睡眠。被管理,被規範,彷彿囚禁。志文激動地說:「這些困在機構裡的重障者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有其他生活的樣貌,更何況要求改變。」
從自己困窘的經濟狀況出發,到看見龍山寺的遊民而憤怒,兩個多月來,與其他老大的討論與翻攪,讓他更確定了自己參選的動能與目的:「我出來參選也許改變不了台灣的社福體制,重障者們的生活,但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把他們的生活攤開來,讓大家知道,逼大家看見。」
註一:新活力自立生活協會推廣障礙者的自立生活能力,透過第三人(非家人、朋友)的協助完成生活上所需的動作,提倡障礙者並非被拿來治療或研究的對象;障礙者並非是應被過度保護的兒童;障礙者並非是應被崇拜的神話人物,強調障礙並不可恥或是令人討厭,而是身體的一個特徵。保有自己原本的面貌即可,不用特別去整形,需要改變的是社會環境及觀念所帶來的障礙及不便。 詳請可參考新活力自立生活協會網站:http://www.vitality.org.tw/html/index.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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